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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23  

云镇记事 (上)

小丑:

真不喝雪碧吗:



别上升




小波×北野

1.3w+

BGM








小波披着晨雾回到云镇,这儿同一年前离开时没什么不同,不过看起来更加苍老了一点。

 

他攥紧斜跨的布包,像是握紧他的全部筹码,一步一步走回这个熟悉的地方。

 

身侧的推拉门忽然开了,老李媳妇儿出来倒洗脸水,没看清有人,一盆水擦着小波的右手过去,泼湿了大半肩膀。

 

“哎哟!”老李媳妇儿叫了一声,颇有些责怪,“这谁家孩站当街的?”

 

小波没去拧衣服上的水,而是抬起头,许久未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温润的笑容。

 

“李婶儿。”

 

“哎哟喂!”老李媳妇儿把脸盆放在外面的空调外机上,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就跑近和小波说话,“放暑假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啊,你外婆每天都去路口等你呢!”

 

“啊?我和舅舅说过,先在学校附近打工,晚一个月再回来的。”小波说。

 

老李媳妇儿听见小波说他舅舅,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之色,她嗤了一声,朝天翻了个白眼:“姚富春让人追债都躲了一个多月了,连你外婆养老的钱都给这个没良心的掏去了!”

 

小波攥紧了包的肩带,问:“他又赌了?”

 

“可不嘛。”老李媳妇儿边说边往里走,回头不忘嘱咐小波,“和你外婆一起来我家吃午饭,小波好不容易回来了,李婶儿给做点好吃的。”

 

“欸。”小波笑了笑,接受了老李媳妇儿的邀请。

 

等李婶进了屋,小波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下去,他行走了那么久,见到的多是一些冷漠的人,也是有幸,遇到了爸爸妈妈和外婆,遇到了李叔李婶一家人。

 

前面有几家开张了的铺子,看见小波从门前走过无一不是惊讶,这全镇人赶走的孩子怎么又回来了?

 

小波不去看他们的神情,低着头一股脑地往前走,终于到达一家深红色的老宅门前,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门。

 

年过七旬的老人此时正站在洗手池前搓着衣服,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因此也就没听见那声隔了遥远一年时光而唤出的外婆。

 

直到声音由远及近,她才有所察觉。抬起头时,一双苍老的眼睛红了。

 

她在身上擦了擦手,随后握紧小波:“回,回来了?”

 

小波赶紧点头,难掩激动,哽咽着和外婆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这么晚才回来。

 

外婆摇摇头,把小波拉到一边的长板凳上坐下,不停地抚摸着小波的头:“回家就好。”

 

她有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外孙。一年前小波被赶走时她因为失去了女儿女婿生了大病,躺在病床上时还在想,自己年纪这么大了,不知道还能拉扯小波多久。失去至亲这样大的痛苦都未能让她倒下,全凭一口气撑着,要看着外孙长大成人有出息。谁知道回家后却得知,小波被自己亲儿子和全镇人给赶走了。

 

她虽年老,却也是不相信那唬人的算命先生的胡说八道的,有时候那人说了好话了那就且听着,可那人说他宝贝乖孙是克星,她没来得及啐一口算命先生,小波就让一群四五十岁的坏人给赶走了。姚富春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说小波就是克星,克死了姐姐姐夫,一群闲杂人围在家门口帮着姚富春劝老人家,反正是领来的孩子,就不要算了。

 

外婆身体不好,坐在椅子上捶着胸口,哭到发不出声音。

 

不是别人家的孩子啊,是她的宝贝乖孙。

 

对姚富春以死相逼,还有老李一家的帮忙,才在前两个月重新联系到了小波,老人在电话里哭着喊着要小波回家,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被人欺负。

 

已经成人的大小伙子在宿舍门口哭得不成样子,看门的大叔也许看多了离家游子对家人的思念决堤,递了一张餐巾纸过来,然后继续看他的报纸。

 

小波答应了外婆,放暑假了就回家。

 

现在,回家了。

 

俩人唠了一通,小波找回了久违的熟悉感,直到最后才忍不住问了一句:“舅舅他……”

 

外婆噘着嘴朝天空翻了一个白眼:“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天到晚正事不干,这回说和隔壁二愣子出去做生意了,我看他不知道又去哪里鬼混!”

 

谈起这个儿子,外婆也是恨铁不成钢,快四十的人了,正经工作没一个,成天吊儿郎当,媳妇儿也不娶,难道要和她这个老太婆过一辈子?

 

小波知道姚富春肯定没把出去躲债的事情告诉外婆,索性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闭口不再提他。

 

帮着外婆干了一会儿活,眼见着时间就到了中午,小波和外婆一起往李婶他们家去。

 

老李家的理发铺和后面住的屋子是一起的,进门就是理发铺,穿过去就行。

 

小波和外婆到的时候老李正在给人理发,地上稀稀疏疏剪下了不少人的头发,看来李叔儿上午活不少,这会儿中午了,约莫只剩下这一个。

 

小波进门时,和刚围上围布的那位客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背心和修身迷彩裤,身形却有些单薄,上截手臂以下晒成脸上一样的健康肤色,阳光捉不到的地方却还是牛奶一样的白。

 

小波先别过了头去,那人看起来不像好人。

 

和李叔打了声招呼,就听见那人说:“叔儿您这儿刮眉吗?”

 

李叔笑了笑:“怎么着,学人家女孩子爱美啊?行啊,我用剃头刀给你修修。”

 

那人仰着头大笑:“谁爱美啊!”随后一拍大腿,“那帮狗崽子最近老拿我开玩笑,我估摸着是我这形象太柔和了,”他对着镜子比划着,“您给我这儿,这儿,提起来,给我搞得锋利一点儿,我得有做大哥的样子啊!”

 

李叔戳了戳那人脑门儿,看起来丝毫不畏惧那位痞气十足的社会人士:“你啊!别老打架!回头你妈又该当街追打你了!”

 

“行了行了,”他摆摆手,“我自己有数,您赶紧帮我剃,我妈还等我回家吃饭呢。”

 

电推刀的声音从隔音不好的墙那头传过来格外清晰,从小波坐的那个位置望出去只能看见李叔刚好转过来到另一边,挡住了小波看向那人的视线。

 

屋外,脑袋都被剃出青茬的北野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新头,等老李拿剃头刀的工夫才想起来问一问刚才看到的那人。

 

“李叔儿,那就是姚富春的侄子?”

 

老李给刀片过水,听见他的话点了点头。

 

北野对着镜子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就是那个赵医生领回来的那个,那个……?”他想了半天,没想起这个被左邻右舍茶余饭后挂在嘴边的名字。

 

“小波。”老李提醒。 

 

“哦对对对!”北野忙点头。

 

他对此人少有的印象都是从左邻右舍长舌妇那里听来的。

 

在这样的乡村里弄,柴米油盐的市井生活日复一日,除却哪家又和哪家拌嘴了,也就这家的小姨子跟姐夫跑了这样的伦理话题最能给日子添点乐趣。

 

他一年前和妈妈从别的地方搬到了云镇,关于这个叫小波的来历也听得七七八八。

 

比起他,更常能听到的是他那个舅舅。

 

不学无术的中年男人赖在姐姐家不走,勉强在姐夫的医馆里帮忙又偷钱去赌,那对夫妻过世以后也不承担养老的责任,整个一扶不上墙的烂泥,吸血的瘪三。

 

小波,小波……

 

北野努力地回想家门口那些妇人嚼着瓜子的闲言碎语,勉强拼凑了一个大约完整的故事。

 

小波被那对夫妻从孤儿院领回来后就成了那家的儿子,性格孤僻没交上什么朋友不说,对镇上的人也是一双冷眼叫人害怕,未能和他交流相处过的总免不了说上两句类似面相刻薄的刁钻话,也就赵医生在世时十分交好的几户人家把小波当一般孩子看,其余人就给是给赵医生面子,见着了招呼两句,否则便躲得远远的。

 

被赶出云镇,就是去年还未过年关那阵的事儿。

 

姚富春,那个赌鬼舅舅,在赵家夫妻俩车祸坠亡之后,把这一切天灾人祸归于他们家新来的孩子——小波,认为他与那夫妻二人命格相克,招来了灾难,一时间云镇的其他住户也纷纷发难,要把这个本来就不属于这儿的人给赶出去。

 

北野听说去年那时候是小波高三了,冬天来得早,雪花满天飘,夫妻俩不想孩子备考期间营养跟不上,关了一天馆子准备去省城给孩子买点什么补品,回来的路上出事的,山体滑坡。

 

总之后来小波就被赶了出去,外婆那时候听到噩耗一气之下晕倒了好几天,没能阻拦姚富春,老李一家反驳的声音太过单薄由此也被忽略了去。

 

北野想了想,八月了,放暑假了,怪不得小波回来了。

 

他挠挠头,日子记不太清,问:“叔,今天几号了?”

 

老李瞅了眼挂门上的手撕挂历,回答道:“十二。”

 

“哎哟喂!”北野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老李扫着地面,嘿嘿一笑:“你妈生日吧。”

 

北野最后确认了一眼自己的头型和眉型,十分满意地吹了一声口哨,扔下二十块钱抓起外套就往外面跑:“我去给我妈买生日礼物。”

 

李叔追出去:“多了!”他剪头就要五块钱,修眉算是附赠。

 

北野没回头,背身摆了摆手:“我下次还来呢!”

 

少年如风的身影消失在街的尽头。

 

老李甩了甩那二十块钱,叹口气笑了。

 

等李叔进了里屋,小波才想起来多嘴问了一句,刚才给剪头的那人是谁。

 

李叔刚要回答,李婶就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没个好气的:“流氓!才十七岁啊,书也不读,成天和社会上的一些流氓瞎混,我看这小流氓以后也是进局子的料。”

 

“说什么呢!”李叔皱眉责怪。

 

“嘿,”李婶像是想起来什么,当着小波和外婆的面指责李叔,“多少回了,剃头不收他钱,你当我没看见啊。你看他们娘俩苦,你怎么不想想我们家富不富裕?你儿子上着大学可费钱着呢,你倒好,上赶着给人家去当爸!”

 

李婶的话句句带刺,眼看着李叔就要生气了,外婆和小波急忙出声打圆场。

 

等李婶又进了厨房,李叔才摔了筷子,低声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

 

小波面露尴尬,早知道就不问了。

 

“他们娘俩个搬过来的时候啥也没有,就北野身上一个背包,是全部家当了,谁见着不可怜?”外婆叹了口气说着。

 

“不过听说北野他妈以前是做那种生意的,”外婆面露晦涩,那个词难以启齿,小波也猜到了七八,“北野这孩子其实就为他妈活着呢。刚来的时候经常看到一个男人过来要钱,估计是北野那个不要脸的爸爸,北野就追着他爸打,直到把人赶走为止。”

 

听到这儿小波有些唏嘘,还是个有故事的人。

 

“镇上经常有年纪小的孩子不懂事,指着北野骂他,还骂他妈,北野听到了就上去打,把人打进医院了,他妈就打他,谁都知道这是个孝顺的孩子,只是……”讲到这里外婆和李叔同时垂下了眼。

 

恰好这时李婶出来了,两人便不再讲这个话题。

 

李婶也是心直口快之人,很快就把刚才对老李的一腔怒气忘了,招呼着小波和外婆赶紧吃。

 

一顿饭也算是开开心心地吃完了,李叔去厨房里洗碗的工夫,李婶把小波拉到门外,这个刚才还在埋怨老李变相给北野他们一家省钱的刀子嘴豆腐心妇女,这会儿一边警惕着老李出来,一边压低了声音往小波手里塞钱。

 

小波哭笑不得:“婶儿,我打工有钱,不要。”

 

李婶白了他一眼:“那是你的!这个是我给你的,不一样!”

 

外婆也把钱往外推,说话跟烫嘴似的一样快:“不要不要!心意收了,钱你留着给大军上学!我还没死呢,我外孙上大学的钱存的好好的呢!”

 

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李婶把钱收起来的时候还不忘嗔怪地念叨:“你呀,饱汉不知饿汉饥,身边多攒点儿遇着什么事了也好有点底气。别跟你那舅……”

 

意识到自己当着外婆的面多嘴了,李婶和小波使了个眼色,立马回了里屋。

 

和外婆回家时,迎面走来一个身着艳红色长裙的女人,外婆凑到小波耳边说道:“北野的妈妈。”

 

小波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约莫三四十的年纪,脸上是长期使用劣质化妆品留下的痘印沟壑,脖颈和手臂的肤色不同,大概是干活晒的,头发枯黄拢在脑后,两眼无神。最令小波感到视觉冲击的,是那女人手里夹着一支烟。

 

他皱着眉想要在经过时与那人侧身躲过去,谁知道外婆却拽着他停了下来和北野妈妈打招呼:“小芬啊,别抽了,多伤身体。”

 

北野妈妈不在意地甩了甩头发,又吸了一口才吞云吐雾地朝外婆说着:“没事儿!诶婶儿,看见我们家北野了吗?多会儿了还不回家?”

 

外婆答:“你们家孩子有孝心,今天是你生日吧,人孩子给你买礼物去了。”

 

北野妈妈愣了一秒,随后微微勾起嘴角,很快又落了笑脸佯装愤怒:“这孩子,过什么生日啊,有点钱就乱使!”

 

她是高兴的,小波看得出来,等那女人嘴里念念叨叨地往回走时,外婆才叹口气,告诉小波:“都是命苦的人啊……”

 

这话里,涵盖了北野他们一家,也有小波他们一家。

 

命运如此不可抗衡,生而为人,只有认命。

 

小波大抵能体会外婆苦涩的心情和对北野那家人的同情,只是看着北野的样子,粗狂而不细腻,暴烈又不温和,就跟他们大学城后街半夜出了酒吧就在外面打架的二流子没什么两样。

 

垃圾人生。

 

那是他们辅导员在医院里按着被二流子打伤的学生额头时说的话。

 

他的人生尚且过不好,更没有立场去指责别人,只是一旦有了对比,他发现好像还是北野幸福一点,至少他还有妈妈。

 

小波在家里住了两天,心里越发担心姚富春的下落,今早起床的时候右眼皮一直跳,像是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起了床,正在井边打水时,有人破门而入。

 

手里的盆没拿稳,被吓得掉在了地上。

 

一共来了五个人,穿西装的也有,穿花衬衫的也有,嘴里叼着根牙签的,脖子上挂着条大金链子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姚富春呢?”为首那人扯着嗓子朝屋里大喊。

 

外婆被小波拦在身后,他紧蹙着眉,迎上那人:“他不在家。”

 

胳膊上纹着花臂的人一看是个小孩子,嗤笑一声也不理他,一甩手,身后四个人便进了屋子找人。

 

外婆吓得惊叫起来,门外一群围观的人却没有敢上来拦的。

 

小波冷静地站在原地和花臂男眼对着眼,那人眯着眼睛问道:“你是谁?”

 

小波闭口不答,反问道:“姚富春欠你们多少钱?”

 

“呵呵,”花臂男仰头一笑,“怎么着,你要替他还?”

 

说着,表情立马变得凶狠,上前攥紧了小波的衣领。外婆急忙伸出手来拦,被花臂男推倒在地。

 

小波急了,拼命挣开他的桎梏,无奈只能红着眼睛看他。

 

里面的人出来了确实没发现姚富春,花臂男把小波往地上一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叫姚富春三天之内把二十万还清,否则,他知道后果。”

 

等那群人走了,才有人进来扶起外婆,小波自己爬起来,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被翻乱的家,外婆最喜欢的花瓶被摔烂了,沾着晨露的花扔了一地。

 

外婆老泪纵横,李婶才赶来陪她,看着狼藉的家,从左邻右舍口中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能一五一十地朝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老人家说明实情。

 

小波听得外婆一声惊叫,紧接着听到李婶叫他,出来一看,外婆已经晕倒在地,赶紧求着有车的邻居,把外婆送去了医院。

 

李婶一路上不停地骂:“要死的姚富春哦!”

 

这一通大闹,外婆病了三天,小波一边忙前忙后的,一边又到了三天时间,生怕那群人把家砸了,托着李婶照顾外婆。

 

外婆拉着他的手:“柜子里有一万块钱,留着给你上大学的,千万别给他们,藏好了!”

 

小波使劲点着头,忍着泪水往家里赶。

 

镇上的人看他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奇怪,只不过那会儿帮着姚富春的,见他有些闪躲,小波不以为意,快步往家的方向去。

 

要债的人没来,倒是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倚在家门前。

 

北野抬起头,看见人终于回来了,动了动脖子,把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伸个懒腰。

 

“你可算是回来了。”

 

小波实际上对这人并无多大好感,一边开门一边问道:“你在这儿干嘛?”语气十分得不友善,听得北野停在原地,揪着小波衣服后面的帽子,把人往后一拉。

 

小波倒着踉跄了两下,瞬时积攒了满腔怒气,终于找到平衡后猛地推开北野,怒骂道:“你有病啊!”

 

“你什么态度?”北野啧啧两声,大摇大摆地进了小波家,这儿看看,那儿看看,最后一屁股坐在了院子中间的小板凳上,朝正要发火的小波勾了勾手指:“过来。”

 

小波顿时气急,站在原地,手往外一指:“你给我出去!”

 

北野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小波:“我说你这人,怎么跟烟屁股似的,一点就着?”他换只脚翘着,视线懒懒地从下到上看着小波,“我要是说,我知道姚富春在哪儿,你还对我这个态度吗?”

 

“什么?”小波听到那个名字恨得牙痒,上前两步把北野揪了起来,恶狠狠地问,“他在哪儿?”

 

“撒开!”北野瞪着他,目光凛凛。

 

小波就是再想剁了姚富春,此时也不得不听北野的话,松开了手还是问了一句:“他在哪儿?”

 

北野叹口气,率先一步往外走去:“跟我走吧。”

 

直到坐上北野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摩托车时,小波依旧是恍惚的,自己怎么就这么相信他的话,随随便便上了一个陌生人的车。

 

还有,北野为什么要帮自己?

 

把这些疑问抛去了脑后,他凑到北野耳边,疾风刮去了不少呼吸,他艰难说着:“你快点儿开,我怕要债那群人再去我家砸东西!”

 

开车的北野勾唇笑了,右手握紧,加快了码速。

 

实际上在小波回家之前,那群人已经来过了。

 

“北野?”花臂男领着一群人过来的时候,狐疑地看着站在深红色宅门前的这个小流氓。

 

北野低头一笑:“虎哥您还记得我啊?”

 

还没有搬过来云镇以前,北野和妈妈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北野他爸借高利贷赌博,把债务扔给娘俩之后就逃走了,正好也是借的虎哥。一来二去,北野便和此人认识了。

 

算是旧相识,虎哥没急着进去要债,而是饶有兴致地和北野聊了两句。

 

他欣赏北野,实际上这道上只要知道北野的,都对他有一两分敬佩,因为这人,敢砍他爸。

 

生父回家要钱的那天虎哥正好领着一帮人也来要债,北野他爸跪在地上求饶的时候,十五岁的男孩子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就冲了出来,两眼猩红地叫着他爸的名字,给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紧接着便见他像发疯似的扬起菜刀就朝他爸砍了下去,自然被那人躲了,北野便追着他,浑身戾气,眼神冷漠而带着狠劲:“都是因为你!”

 

后来北野妈妈过来拦住了,虎哥也因为北野多放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让北野他爸去筹钱,自那日之后,北野他爸把钱还清,北野便带着他妈搬走了,虎哥本来想把人归拢到自己营中,后来不知他的消息,没想到这会儿又在云镇碰上了。

 

“听说你爸最近又赌钱了,这会儿不知道逃哪儿去了。”虎哥笑了笑,满是对北野生父的嘲讽。

 

北野也冷漠地勾了勾嘴角:“这个人渣死外边儿都跟我没关系。”

 

他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和杀伐决断让虎哥再次相信自己没有看走眼,最是需要这样不怕死又有狠劲儿的人留在自己身边,不过他没有很快表露出来,而是问着:“你到这儿来干嘛?和姚富春认识?”

 

北野摇摇头,看向虎哥:“姚富春欠钱是他的事,您别为难一个老人家和一个小孩子。”

 

虎哥一听,仰头大笑:“小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日之后他调查了小波的来历,不过是他们家领来的孩子,况且,十八了,不是小孩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比我懂。”虎哥冷冷一笑。

 

北野一边答哦一边点头,心里做了几番思考,又笑着和虎哥打着商量:“老人住院了,这您知道吧?”

 

虎哥:“和我没关系,我只要钱。”

 

“如果我告诉您姚富春在哪儿……”这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他想虎哥自然懂。

 

“不过哈,您得等人家家里人先把家事处理完了再去,成吗?”北野说。

 

虎哥深深地看着他,久久未答话,北野那样自信无畏的样子,让他也忍不住在他面前软了三分。

 

“行。”虎哥最后答应了北野,“不过,你和这家人什么关系?”

 

北野笑着:“我只不过是要所有赌博欠钱的人都下地狱罢了。”

 

他同小波一样,属于无辜受累的家人,那几年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他受过,自然也知其中苦楚,刚搬到新的地方,要债的人后脚就找了过来,能拿的拿,能砸的砸,偏就他爸那么不懂事一人,受教训了还死性不改,还好意思腆着脸问他们娘两个要钱。北野的性子在那些年磨得越发冷冽与无情,这世上他最痛恨的人便是他爸,最痛恨的事便是赌博。

 

姚富春家这件事他本来不想插手管,只是那日出去看到这人和一帮兄弟勾肩搭背花天酒地,便想起虎哥来小波家里要债那天,老人孩子被推在地上的画面。凭什么他自己好过就行,家里人要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呢?

 

大抵是同情心和共鸣感,他这一次不准备袖手旁观了。

 

所谓让人家家里人处理家事,不过就是把小波带过去,先把姚富春狠狠揍一番罢了。他还从来没看过文化人动手呢。

 

两人开了有四十多分钟,终于到了一家修车铺前。

 

姚富春和穿着同样工作服的修车工坐在大门口大大咧咧地打牌,脸上贴满了白条,一看又输了不少,这人一脸兴奋,连同他同事一起,对着牌局大喊大叫。

 

北野靠着摩托车,看见小波攥得越来越紧的拳头,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不由得低头笑了一下,抬头时,表情已经变了,他上前拍着小波的肩膀:“走啊,会会他去。”

 

等二人的身形终于覆盖下一大片阴影时,姚富春才抬起头看到了他们。

 

瞧见小波,阴阳怪气的腔调就出来了:“扫把星谁让你回来的?”他指着小波告诉身边的人,“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扫把星!克死了我姐姐姐夫!”啐了一口,惹得同事们纷纷对小波奇怪地打量着。

 

北野听着很不舒服,看着小波约莫是怒气积攒到了极点,他默默退开两步,紧接着小波便一拳砸在了姚富春脸上。

 

姚富春也不是吃素的,爬起来就去薅小波的脖领子,贴着白条生着气的脸,滑稽得不得了:“你这小兔崽子!还敢跟我动手!”

 

小波没有废话,左手握紧他攥着自己的手腕,右手从下而上一个勾拳,从下巴颏打了上去,姚富春瞬间仰着头撒开了手倒在地上。

 

北野暗自赞叹,漂亮啊。

 

说时迟那时快,那几个同事看姚富春被一个毛孩子打了,瞬间扔了手里的牌,三个人就朝小波冲了过去。

 

北野早就活动好了手脚,正巧来人开练了。

 

他打过不少架,一对五都不在话下,更何况一对三。

 

铆钉靴还是兄弟特意给他做的,鞋沿给镶上了不少尖尖,这会儿一个横踢,中了来人的肚子,他的脚劲本来就打,再被这么一扎,那人很快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哭爹喊娘的。

 

小波回头看见后边北野也跟人打起来了,便只顾去揍姚富春。他下了十二分的力气,一丝一毫,毫无保留,这四五年来的愁与恨,通通在这时发泄了干净。

 

姚富春像一条落水狗似的,毫无还击之力只能躺在地上任小波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心里积怨越来越深,眼神也变得越发幽暗。

 

小波每想到外婆住在医院里,想到爸爸妈妈生前对姚富春的各种担忧与难过,就恨不得把面前这人给打死在这儿。

 

北野那边很快解决了三个,由远及近的警笛声越来越明显,他拉着小波:“警察来了!快走!”

 

小波却像听不到似的,发丝凌乱,一双眼睛发了红冲了血,颇有种视死如归的悲壮感。

 

北野扯着他,却不想这人力气比自己还大,眼见着警察下了车,他气急一跺脚:“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这会儿还要把我自己折进去!”

 

警察叔叔到跟前以前,他瞬间从良,双手紧握垂在身前,站在一边装无辜路人,也不敢逃,逃就是罪加一等,这种事儿他还是挺有经验的。

 

白警官一看见他,眉头就拧住了:“北野,又是你哈!”

 

没等北野说话,就和一起来的警官去拦还在殴打姚富春的小波,两个大人合力可算是控制住他了。

 

小波被拉到北野旁边,见他怒气还未消,整个人跟喝了兴奋剂似的还要往前冲,北野急忙拦在他身前,怒目道:“警察在这儿呢!你消停点!”

 

六个人全给带了回去。

 

北野似乎是常客,被拎到办公室里也不反抗,抱着头就蹲了下来。

 

小波第一次来,没什么经验,看着北野的样子,学着他也蹲了下来。

 

姚富春他们暂时先被送去医院了,满脸是血,看着瘆得慌。

 

“说!怎么回事!”白警官一拍桌子,厉声道。

 

小波的脑子仍旧处于混沌状态,北野看他这样忍不住替他答道:“就被打那个姚富春,他欺负老人,偷家里钱,还欠了赌债,我们这回找他要钱来给老人治病的!”

 

说的的确是实话,可掺着那么一两句假,白警官一看小波皱眉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北野在撒谎了。

 

“你说!”他指着小波。这孩子一看就是第一次,好攻破。

 

小波当着警察的面撒不来谎,低声说着:“就是想来揍他。”

 

北野听完,叹了口气。

 

姚富春那边不松口,处理了一下花花绿绿的脸,来了派出所看见小波就恨得牙痒痒。

 

六人口供基本一致。

 

“怎么着,私了公了?”白警官处理过很多这样的案子,多像是北野那么大的小孩子一时意气用事就上拳头招呼了,彼此都有错,大多都是私了,赔了俩钱完事儿,出了局子消停两天还会接着打。

 

姚富春扯着嗓子大喊:“公了!把这个小流氓关起来!”

 

小波瞪向他,北野偷偷移动到姚富春身边,笑着低声告诉他:“虎哥现在可还不知道你在哪儿。”

 

他笑得实在可怕,姚富春后脊一凉,再去看小波的眼神时也不由得颤了两下。

 

最后悻悻地朝白警官说着:“我们私了。”

 

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把几人思想教育了一番之后便放走了。

 

北野揉着脖子,拉着小波就往回走,他得去取摩托车。

 

时间已经近黄昏,打了一下午的架还挺饿的,他看了眼小波,琢磨着怎么开口让他请自己吃饭。

 

小波站在原地没动,等姚富春出来了,便转身走了过去。

 

北野以为他还要打人,在派出所面前还敢犯浑?他急忙拦住。

 

小波:“我就去和他说句话,你放开。”

 

姚富春的伤口吃痛,看见小波过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你要干嘛?”

 

小波阴沉着脸:“外婆还躺在医院里,你要识相点就把钱还清了回来照顾她,你要是不识相我每天过来打你一顿!”

 

他本来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唯有那双眼睛,平日里再波澜不惊也是潋滟波光,此刻却像染上了千年寒霜,淬了火种,让人不寒而栗。

 

姚富春抿着唇没说话,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丝毫示弱,说实话,他开始怕眼前这个男孩子了。

 

北野在身后,不耐烦地喊着:“走不走啊?”

 

小波转身跟上他,两人消失在姚富春的视线里。

 

夏天的风入夜了也不见片刻歇凉,小波坐在车后座,热风刮过全身,才觉身体有些疲惫。

 

北野的头发是几天以前在老李家刚剃的板寸,没几天工夫又长了许多,他不知道刚才北野和姚富春说了什么让他这么快就妥协的,想来想去还是要感谢他。

 

开了四十多分钟,又回到云镇,李婶和北野妈居然一齐站在路口,看见俩人回来了,北野妈妈抄起身边的扫帚就冲了过来。

 

李婶没拦得住,但看到小波身上的血迹吓了一跳。

 

北野躲他妈的扫帚,摩托车刚停下就往里面跑,大声叫着喊着,俨然成了一道熟悉的风景线。

 

小波看他在他妈扫帚下那副样子,没来由得好笑,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怎么搞的?”李婶拽住他胳膊左看右看,“和谁打架了,受伤没有?”

 

小波收起笑脸摇了摇头:“我找到姚富春了,揍了他一通。”

 

“啊?”李婶下巴都快合不住了,回头看了眼还在挨他妈打的北野,“你俩一起去的?”

 

小波点头。

 

这会儿北野被他妈追打着饶了一圈又回来了,正好听见李婶和小波说:“以后别和这人在一起瞎混,你们不一样!”

 

先不乐意的是北野他妈小芬,放下扫帚就插着腰:“怎么说话呢!我们北野怎么了!”

 

李婶撇撇嘴,不去回答。

 

北野看向小波,对上了他的视线。他微微笑着,可小波分明从那笑里看出了冷意。

 

小波尴尬地打着圆场:“回去吧,都回去吧。”

 

北野他妈似乎是拧着了,非要为儿子讨一句说法,只是还未开口便被北野搂着肩膀往回推,边走边说:“人家看不上我,我就有点儿眼力价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呗。”

 

以退为进的轻松话语扎得小波有些刺挠,他明明没有那样的意思,却偏偏当着大人的面,一句谢谢也说不出口。

 

也就因此,心头梗着这件事了。

 

姚富春在外婆出院的一个星期后回家了。

 

这无赖跪在外婆膝前,满脸都是伤,小波那天下手虽然重,但姚富春脸上的伤明显是新添上去的。

 

姚富春哭着说以后再也不赌了,外婆也哭着骂他,到底对亲儿子不落忍,姚富春认错了外婆也就原谅了,可这并不代表小波就会原谅他。

 

他那二十万还了没有,这事儿还未说清楚。

 

姚富春看向小波的眼神是阴鸷的,那天的打记在心里,连同北野一起,想好了要给这俩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而小波因为想着和北野道谢这件事,几日都未能睡好觉,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北野离开时的眼神,心口便跟堵着什么似的。

 

去集市上帮外婆买菜的时候碰见了北野妈妈。

 

小波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她先迎面走过来了:“哟这不是大学生小波嘛。”“大学生”这三个字咬得格外紧,微笑的表情却完美。

 

想来还是记着李婶说的那句话了。那天晚上回去盘问儿子和小波干什么去了,北野一边呼噜呼噜吃面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着没干啥。

 

北野妈妈看到小波身上的血迹了,这会儿见北野不说实话,朝着后脑勺就是一掌,北野的脸差点砸碗里。

 

“妈你干嘛!”北野摸摸后脑勺,不太开心埋怨他妈。

 

“你没听见老李媳妇儿说什么啊?”北野妈妈痛心疾首,儿子本来就不好管,平日里那些人明着暗着说的话她都知道,最不忍心就是看自己儿子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你以后别再去招惹他们家小波,这孩子本来也不招人待见,离人家远点儿。”

 

在云镇,只要不是扎根在这儿,后来才搬过来的人,总有那么点故事。有的是嫁过来的,有的是来这儿做生意的,有的是像小波一样被领过来的孩子,有的是像北野一家逃难来的……总之这些人的人生经历各有不同,到了这儿却有相同点,就是不招人待见。

 

小波养父母最初还在的时候就有人躲在背后骂这孩子面露凶相,命格不善,更别说养父母死了之后那些人怎样刻薄的话加诸于一个孩子身上;北野和妈妈刚搬过来的时候,镇上的人也是对妈妈指指点点,道听途说的话语在街坊之间传来传去,愈演愈真,北野不好好念书,结交社会人士,整个人一副流氓样,一看就是没有爸爸的孩子。

 

你看这样的话到了别人嘴里,再讲出来,是个人都不好受。

 

北野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妈却在乎,他妈不管自己被怎样编排,就是不想让北野受委屈。

 

因为北野是个好孩子。

 

北野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不去招惹别人家小波,远远看见他妈当街对人冷嘲热讽,那人还低着头任说,真是个傻子。

 

“妈!”他走过去,一把把他妈拉走。

 

听见北野的声音,小波猛地抬头,手搓得都要掉层皮了才叫住北野:“那个北野!”

 

北野回头,似笑非笑,他觉着自己在他妈面前演得还可以:“有什么事吗?”

 

小波看了眼他妈妈,索性把心一横:“晚上有时间吗?想请你吃饭。”

 

北野抿紧了嘴,要笑又不要笑的。生怕他答应,北野妈妈扯着儿子告诉小波:“没时间没时间。”

 

“赶紧走!”她咬紧牙威胁儿子。

 

北野这大小伙子第一次朝他妈使力气,后背一挺,他妈没推得动他。

 

反见他回过头笑笑,十分爽朗地说了一句:“好啊。”

 

 

 

云镇好歹也有几家馆子,小波挑了户看起来干净的,就请北野进去了。

 

他要请客,北野也不客气,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末了还要了一打啤酒。

 

等饭菜都上了桌,小波才迟迟开口:“那天,谢谢你啊。”

 

有些磨不开面儿,其实还想说声对不起,不过都包含在里面了。

 

北野啃着排骨,听见他的话,顿住一笑,然后继续啃。

 

说实话,这家排骨说不上多香,肉都煮老了,咬下来得费好大牙口,换做平时北野早就扔下来骂脏话了,这会儿却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吃着。

 

小波见他没什么回应,开了瓶啤酒,把北野的杯子倒了一半,给自己灌满了,他举起酒杯,碰了碰北野的杯子,在他迟缓的目光中,仰头一饮而尽了。

 

“干嘛呢哥们儿?”北野问。

 

小波:“对不起!”酒壮那谁的胆,“那天李婶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绝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北野见他这样,噗嗤一笑,终于放下了排骨,把酒杯举了起来,痛痛快快地喝完了。

 

思来想去,二人皆是苦命之人。

 

喝了酒之后小波才有些大胆了,问道:“你不上学啊?”

 

北野昂起头,用鼻孔看人,回答:“说谁不上学呢!这不放暑假嘛!”这人的确是上学的,不过成绩就一言难尽了,就目前来看,考个大学是有点困难的。

 

小波笑了笑,又喝了一杯,醉意越发重了。

 

“你呢?”北野朝嘴里扔了一颗花生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听说……”这话说下去要再次触及别人的伤口了,北野及时打住。

 

小波双手叠在桌上,闭上眼睛靠了上去,砸了咂嘴,好像听见又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北野拿酒杯碰了碰他的脸:“问你话呢。”

 

“我……”小波迷迷糊糊地说,“我想我外婆,想我爸妈了。”

 

话音刚落,眼泪便掉了出来。

 

“哎哟这算咋回事儿啊!”北野赶紧抽了一把纸巾往小波脸上糊,这孩子居然哭出声音来了,扯着嗓子在馆子里大喊,“姚富春不是东西!他凭什么那么说我啊!”

 

北野把他拉住,只能应承着:“对对对,姚富春不是东西!他不能那么说你,他是坏蛋!”

 

周围人已经投来嫌弃的目光了,北野瞪了回去,把人揽着拍下饭钱就走。

 

说好小波请他的,结果自己掏了钱。

 

早知道他这么不胜酒力,北野就后悔不该与他一杯接着一杯碰。

 

这人比自己高,看起来瘦长瘦长的,可背在身上那重量压得北野都有些喘了。

 

前头有张石凳,北野瞅准了目标,咬着牙把人背了过去,安安稳稳地放在了石凳上。

 

“可累死我了。”北野甩了甩胳膊。

 

小波依旧一副醉态,两眼朦胧看也看不清。

 

“你晃什么呀?”他不免埋怨北野。

 

“你才晃呢!”北野顶回去,坐在他身边休息,准备一会儿把这醉鬼送回家。

 

“北野!”小波突然叫他,想挪石凳发现太重,手又使不上力气,只好歪歪扭扭站起来,离北野又近了一点。

 

北野没躲,眼神亮亮地看着小波。

 

“干嘛,酒后乱性啊?”

 

“切!”小波醉呼呼地打了个嗝,半弯下腰来,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

 

“我后天就走啦。”他说。

 

北野一愣:“什么?”

 

“后天要回去上学了。”

 

北野缓缓点头,随后便笑开了去看他:“跟我说做什么?”

 

小波憋着嘴,按着肚子坐回原处,还没等北野拦住他,一股脑全吐在路边了。

 

“真臭欸!”北野捏着鼻子,架着人赶紧离开此处,小波吐完倒是倒是爽了,挂在北野背上睡得那叫一个舒坦。

 

“好孩子。”快到家门口了,睡梦中的小波呓语了一声。

 

“说啥?”此时北野已是满头大汗,再往里几步就到小波家了。

 

“你是个好孩子。”小波闭着眼重复了一声。

 

北野皮笑肉不笑的:“谢谢您夸奖了,到家了您。”

 

小波被放下来靠着墙壁,意识不太清醒,他伸出双手胡乱在空中抓着,摸到北野的板寸头嘿嘿一笑。

 

“好孩子应该得到奖励。”

 

北野正要对他摸自己脑袋的事情发火呢,猛地被这醉鬼往怀里一扯,滚烫的嘴唇就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北野懵了。

 

“我靠你有病啊!”他推开小波后退两步,摸着自己脑袋指着小波骂。

 

被骂的醉鬼睁开模糊不清的眼睛,看到了三个重影,他又伸出手去抓,这下北野躲得远远的。

 

小波扑了个空,闷声说着:“我要走了呀。”

 

北野瞪着眼:“走走走赶紧走!别让小爷再看见你!臭流氓!”

 

堵着气往家走,走了两百米又折返回来,看见那人蹲在墙边抱着头,有点儿像那天两人一起进局子里那认错的姿势。

 

脸上的热度还没消下去,不太耐烦地扯着小波的胳膊:“起来!”

 

小波抬起头,笑成一朵花:“你回来啦。”

 

北野对着这个醉汉有火也发不出来了。

 

“你还会回来吗?”北野蹲在他身边,叹口气问道。

 

小波睡着了,没再回答。

 

那晚北野陪着小波在路边蹲了很久,等听到老李媳妇和小波外婆说笑的声音越发近了,才想起要走。

 

腿已经发麻,站起来的时候脑袋一懵,两眼一黑,缓了好一会儿。

 

走之前拍了拍小波的脸,软乎乎的。

 

“还欠我钱呢,下次回来记得还我!”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暑假末尾,已是立秋,小波在立秋那天走的。外婆和李婶给送到了车站,还不忘苦口婆心嘱咐着:“以后不要一个人在外面喝酒啦!”

 

小波红着脸点了点头,往后面望去,没看到想看的身影。

 

他垂着头,背着自己来时的包:“外婆李婶我走了。要是姚富春又去赌了记得打电话给我。”

 

外婆抹着眼泪:“他和我说过不会再赌了!对不起啊小波……”

 

姚富春的二十万赌债是东拼西凑还的,即使东拼西凑了也只有九万,又挪了外婆留给小波上大学的钱。

 

后来虎哥拿着十万块钱走了,没来找麻烦,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小波替外婆擦眼泪:“没关系,我可以挣钱的。照顾好身体啊外婆。”

 

大巴缓缓开离云镇,躲在车站外面的北野看见车开了出来赶紧避身躲在书后面,等车开远了,才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立秋的天像前天晚上那样又闷又热,带着点恼人的温度,那会儿是因为小波的吻,这会儿是因为小波的离开。

 

北野抬头望天,他想,我可是大哥啊,怎么可以被儿女情长左右。

 

可是那人,究竟是会回来,还是要永远离开了呢?
















TBC.

呐再被屏蔽就不写了!气!

祝愿大家今晚抢票顺利!

转载自:可乐  来源于:真不喝雪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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